【彼岸无爱】(47-55)
作者:jkun资源站 2023-11-22 08:50:35
第47章 明天即将来临
姜允诺走进寝室,四个人难得聚在一起。
她看见关颖的书桌上堆了一摞书,不是GRE就是TOEFL,随手拿起一本来翻了翻,问, “你打算和雷远一起出去了?”她手上的戒指折射着午间的阳光,明晃晃的耀眼。
关颖仔细瞅了瞅,更加断定那是一模一样的款式。
心脏随着这个发现激烈的跳动着。
兴许是看书看得有些累了,她长长的舒出一口气,“我也是没办法啊”,她调侃的笑着,言语间却没有半点的无可奈何。
姜允诺逗她,“出去干嘛?国内好吃好喝的,爹妈伺候着,出去啃面包还要自己做饭,受洋罪不是”。
关颖托着腮慢悠悠的说,“谁让我遇着克星了?试试看吧……”
黄子曦笑着说,“帅哥的魅力不一般啊,我要是遇上这样的,也情愿被绕进去”。
周雨嗤笑一声,“那才叫没出息呢?被人牵着鼻子走,一点主见也没有,净围着个男人转,那算什么事啊”。
姜允诺背对周雨站着,她冲关颖好玩的吐了吐舌头。
关颖倒是毫不在意地笑笑,“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不去抓牢了,谁说女人就该站在原地等啊,咱们也该积极争取不是?尽力了,却不能在一起,那是没缘份,也怨不着谁了”。
姜允诺俏皮的竖起大拇指。
关颖接着又说,“我们这种专业,出去混一圈也行,与其花时间赌气,倒不如好好准备,争取捞点奖学金,少给家里人添麻烦”。
“有道理”,黄子曦点点头,“咱们要坚持两手抓,一手抓事业,一手抓男人。我现在看不进书,只好去抓男人了”,说完约了男友拿了饭盒,直奔食堂。
待周雨也走了,关颖却看着姜允诺轻轻的叹了口气,“很多人都会眼高手低,宁愿放弃平静的生活而选择布满荆棘的道路。也许,当你走上那条道路时,看到的不是梦寐以求的风景,而是……”,她低哼一声,撇了撇嘴,“哦,原来也不过如此嘛”。
她的表情可爱又滑稽,姜允诺拍拍她的肩安慰说,“爱情来了就来了,还会给你时间去选择么?别想太多,只要没伤害到其他人,决定了就去做,要死要活也就这么一辈子”。
每个人,再有智慧再能折腾的,也不过是命运砧板上的鱼肉而已。以后的事情,谁能说得清呢?
姜允诺说完这番话,又有些迷惑。什么时候开始,自己的理念变得截然相反,颇有点爱情至上的味道。而这种想法,是她曾经最不以为然的。因为她会联想到姜敏,那个穷其一生深陷在自己创造的沼泽里,无法自拔的人。她曾对自己说,永远也不要成为第二个姜敏。
她也曾,无比唾弃,那些所谓的爱情。那样虚幻缥缈的东西,却能带来毁灭性的灾难。等你被它折磨到奄奄一息,你却连它的尾巴也抓不住,仿佛它从不曾降临过。
可是现在,一切都被颠覆,在不知不觉中。
想到这儿,她的情绪就变得消极。“我希望”,她怔怔的对关颖说,“你们能有好的结果”。
关颖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,越发的忐忑不安,仿佛那个埋藏在心底的疑问即是千真万确的事实。“小姜”,她忍不住想要问出来,“你是不是……你们……”,她怎么说得出口,如果那是真的……如果那是真的,她会佩服她的勇气,还是指责她的放任?
旁观者的心里竟也会如此潮起潮落,无法安宁。
“如果一段感情,得不到别人的祝福,该怎么办呢?”关颖终是不死心问了出来,只不过方式婉转了许多。
姜允诺直觉的回答,“过了今天,再说明天”。
这,便是答案了。
所以,他们投向对方的目光,才会那么灼热执着,却又脆弱不堪。仿佛风雨之中飘摇的小树,随时都会遭遇分崩离析的厄运。那样的眼神,尽管竭力掩饰着,仍闪烁着动人心魄的眷恋,无法伪装隐藏的爱意。
关颖突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。生活在两情相悦里的人,心地往往是最为柔软的,心里充满怜悯和宽容。他们总是天真地希望,身边的人可以和自己一样的幸福。
姜允诺的感情敏感细腻,只是现在,她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不然她会发现关颖的表情有多奇怪,尴尬,担心,惊异,欲言又止。
姜允诺在想着那个人,想着那一天,饭局结束以后,他对自己说的话。
当时是在回学校的路上,两人故意错开好长一段距离,一前一后的走着。她在前面和几个女生聊天,他和陆程禹落在人群的最后。
以为,就这样了。
他却突然喊,“姜允诺”,他叫着她的名字,很大声的。
旁人都不甚在意的笑笑,以为他只是在捉弄自己的姐姐。
然而,她似乎听出一种发泄的快意。
她渴望靠近他,于是转身向他走去,和陆程禹擦肩而过。
他却停滞不前,嘴里咬着烟卷,在原地站着,静静地等她。
待她走近,他突然一口烟喷在她的脸上,引得她连连咳嗽。
他得意的笑笑,下一秒却抱住她,就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门口。
她慌张的想要挣脱。
却听见他说,“什么时候,我才能对别人宣布,你是我的”。
没有人知道答案。
于是他们轻柔的接吻,在夏日的漫天阳光里。
她还记得,他身上淡淡的汗水味道,眉宇间流露出的焦灼神情,甚至他呼吸的节奏。
虽然害怕,日子却还是要过的。
爱情,大概也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般脆弱,从而就此终结。
那是一段骚动而迷乱的时光,在惶惶的挣扎与沉沦里,在平衡学业和金钱的疲倦中,在旁人淡漠或熟识的眉梢眼角,隐忍的情绪却看似不经意的喷薄而出,带着一种疼痛而绝然的自我放逐,毫无顾忌的弥漫在恋人们脆弱而透明的心房。
也许从开天辟地之初,人类的基因里就隐藏着自我毁灭的病毒。
越是罪恶越无法舍弃,越是痛苦越发的坚韧,越是禁忌越带着极端的颓废之美。
而这种极致的眷恋无疑变成了牢固沉重的绳索,不可摆脱,无法承受。
仿佛一场灵魂之间的较量,如影随形,摧毁心智。
他们越来越多的时候想要在一起,愈加的投入进去,把自己忘却在另一个世界。甜蜜的幽会,也许是午后阳光斑驳的树林之中,也许是夜晚教学楼黑暗的走道上,又或者灯光璀璨空无一人的画室里。
晚上,他们在宿舍楼前分开。
他低声说,再等我一年,一定要等我。
周围的视线让她很不自在,她微微点了点头便跑了进去。
姜允诺回到寝室的时候,宿舍楼就快要熄灯,她的三位室友围站在一台电脑旁。
“看什么啊”,她放下书包走了过去。
那三人似乎并没发觉她回来,都赫然的扭过头来瞅着她。
关颖突然握住她的手,“小姜……”,她讷讷的说不出话,神色莫名。
另外两人的脸上流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。
姜允诺的目光越过她们,落在电脑屏幕上。
那是个熟悉的界面,校园网的BBS。
页面上的视频仍然在播放,影像清楚流畅,拍摄效果极佳。
那是一间画室,有一对热吻的情侣,两人的身影终于稍稍分开,脸孔暴露在满室的强光之下,容貌虽不算十分清晰,却完全可以辨认。
姜允诺脸色发白,双手僵硬而无力的撑在面前的桌子上,她几乎忘了如何呼吸,束手无策,如芒在背。
室友们站在她的身后,没有人说话。
这是一幅动人的画面,男生高大俊朗,容颜深邃,女孩娇俏的身体契合在他的怀抱里,神色温柔,两人亲吻的投入忘我而温情脉脉。
视频上的标题极为醒目,那些黑色的小字刺痛了双眼,尖锐的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。她伸出手颤抖的握住鼠标,木然的关掉了网页。
灯光突然熄灭,黑暗在瞬间掩盖了羞耻的罪恶。众人回过神,有人打开了应急灯,有人拿着脸盆毛巾去洗漱,各人忙着自己的事情,仿佛什么也没发生。她却听见一个低浅而清晰的声音说道,“变态”。
这两个字直直的钻入耳中,血液轰的一下全部倒流回头部,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,几乎不能自持的跌坐在自己的床边。她用手按着额头,无法思考。
关颖站在近旁,手轻轻的搁在她的肩上,默然无语。
口袋里的手机忙乱的震动着,她知道是谁,看也没看的掐断了来电。
内心陷入无边的荒芜。
明天,将会如何?
第48章 生命裁纸刀
平常,人是按社会的幸福在生命上划来划去,像裁纸刀。
------ 顾城 《英儿》
据说这位杀妻弃子的诗人既是天才,也是一个孩子,理性一直离他很遥远,他抱怨和逃避俗世的伦理,力图生活在自己构建的王国里。
他是一个极端的人,所以才能写出这样的句子。
当人们深陷爱情的欲望之中,又何尝没有过毁灭性的念想,只是理性使他们脆弱,而无法步入诗人绝望的疯狂之中。
姜允诺躺在床上,看着白色的天花板,墙角的蜘蛛网粘染着尘埃,裹住细小飞虫的尸体在微风里轻轻晃动。那是一个微型的社会,虽有对抗,陷阱以及弱肉强食,却没有眼泪和忧伤。而自己,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,如同灰网里的猎物,将会在羞耻中挣扎,在麻木中死去。
清晨,室友们匆忙的洗漱,收拾着书本,各自之间偶尔低语几句,脚步声零乱而充实。若是以往,她也和她们一样,忙碌的一天就这样开始,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。她甚至没有勇气跨出这扇门。
关颖走近她的床边,看她仍是闭着眼睛,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,只得轻轻地说了句,“你再睡会儿,我们上课去了,或者……我留下来陪你?”
“我想一个人呆着”,姜允诺说完这句话,便不再开口。她不知道自己要一直睡到什么时候,如果能在睡梦中死去,会是一个非常幸福的结果。
关颖到教室的时候,老师还没来上课,不出所料的,大家都在谈论学校BBS上的视频,八卦永远是大众的兴奋点,更何况是这么彪悍的事件。别人知道她和姜允诺走的近,纷纷过来探她的口风,神情里透着好奇,惊讶和鄙夷。她一律回绝说不知道。再看看黄子曦和周雨,被一大堆人围着,这两人都是话多的人,也不知会掰出个什么花来。
过了好一会儿,教密码学的老教授才姗姗来迟,后面跟着他们班的班主任。校园网虽然已经被封了,但这事已经被闹得满城风雨,网络的传播何其迅速。
关颖上了整天的课,在各个教学楼,宿舍和食堂之间来回奔波,这一路,连带她们寝室的人都享受到回头率百分之百的礼遇,只是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地感觉极不好受。
傍晚时分,雷远约了关颖一起吃饭,顺便带上了跑来蹭饭的陆程禹。
“姜允诺那丫头去哪儿了?许可一直在找她”,雷远似乎并不觉这事有多严重,言语里不见波澜。
关颖的胃口却是不太好,“她没上课,也不在寝室里,手机关了。要是换了我,也不想见其他的人。许可现在怎么样?”
雷远笑嘻嘻地说,“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,这小子当公众人物当习惯了,只是这一整天霸着个篮框不放,在馆里练三分球,那水平叫一个臭……”
关颖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,“你还挺乐的,乱高兴什么劲啊?”
“就是”,陆程禹一直埋头吃饭,此时也瞪了雷远一眼。
雷远仿佛还有些委屈,“能不高兴吗?我容易吗我,一个人守着个秘密,也没个人可以交流交流,都快憋死我了。现在大伙儿都知道了,我也算解脱了”,他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,“哎呀,解脱了,解脱了”。
关颖好奇地问,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?许可对你说过?”
雷远不屑的撇了撇嘴,“你老公我是谁啊,还用得着他们对我说吗?上次许可的手骨折去医院,我就看出这两人不对劲,后来果然就不对劲了。许可看他姐那眼神,那叫一个电力十足啊”。
陆程禹突然插嘴,“这事,我上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”,说完继续扒饭。
雷远张着嘴巴看着他,“你丫就吹吧,你那时根本不认识姜允诺”,他啪的一声放下筷子,“我就不信了,你会知道得比我早?”
陆程禹酷酷地一笑,“天外有天”。
关颖有点头痛,都什么时候了,这两人净顾着争论这些。“你们早知道了,怎么不去劝劝他们,现在好了,闹成这样”,她不解的摇摇头,“哪有你们这么做兄弟的,看人家跳下去也不拉一把”。
陆程禹淡淡的开口,“干嘛要劝?都这么大的人了,自己在做什么还不知道?都是聪明人,明明知道自己的处境还要往下跳,别人能劝得过来么?”
“没错没错”,雷远一个劲儿的点头,“其实,许可那小子也挺惨的,他爸妈离婚以后就一个人住,过年过节也一个人,他爸很少管他的,小时候缺少关爱,长大以后的确会有些惊世骇俗”,他又有些得意地说,“倒是我爸妈不忍心,经常作些好菜叫他去我们家吃饭……颖颖,你公公婆婆人不错的”。
陆程禹笑了笑,“他成绩比你好,你爸妈就喜欢成绩好的,他们也叫我去吃过饭。你爸妈总是在饭桌上说,我们家雷雷物理才刚及格,许可呀你要多帮帮他,他英语也不行,程禹你也帮我们盯紧点……”,他虽然平时话不多,但模仿能力不错,此时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一股鲜有的淘气。
“行了吧你”,雷远深觉在关颖跟前丢尽了面子,赶紧打断陆程禹,转移话题,“其实,我刚开始看出许可和姜允诺在一起,也觉着挺别扭的,毕竟是,啊,那什么。后来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,居然发现这两人看起来还挺配的”。
关颖嘟哝着,“我也有些接受不了,还好许可长得挺帅……”
“有我帅么”,雷远有些吃味儿,“是谁说只有男人看脸来着?”
关颖没理他,而是看向陆程禹,“我还以为小姜她和你……”
陆程禹的眼神似乎有瞬间的暗淡,过了一会儿,他说,“许可这些年来挺不容易,他很自律也很倔强”。
很多言语,也只能这么点到为止了。
关颖识趣的不再多说,心里想起那两人将要面对的风风雨雨,只是作为旁观者,她似乎都能体会到那种不寒而栗,难以理喻的感觉。那么聪明的两个人,为何要选择一条无望而布满荆棘的道路。她的内心一时惆怅一时感叹万分。
姜允诺被人带到系主任的办公室。
上到学院党委书记,下到他们班年轻的班主任,无一不是表情严肃里透着尴尬,间或带着不小心流露出的好奇以及厌恶。
视频里的女主角倒是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。
这种淡泊如水的平静,在跟前的这几个人看起来不是坚强的表现,反而是一种自暴自弃的宣泄。
面对这个模样乖巧的女孩子,老师们不由感叹,这年头,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。
班主任是位才读完研的小伙子,带着一副黑框眼镜,此时正满脸通红,羞愧不已的站在几个人之中,仿佛这件丑闻他也有份参与。
办公桌上放着一本档案,学院领导示意了一眼,年轻的班主任强自镇定的掀了掀那本档案,说,“李书记,我们主任,还有我都看过许可以前的资料,你们的确是姐弟没错?”他抬眼看着当事人,极力希望她有反驳的说辞,或许是另有隐情?读书时他的成绩不大好,人也不算活络,最后找了一堆关系才好不容易留校任教,一切正是起步阶段,他的事业坦途上却赫然出现了这样的阻碍。
这不是一般的丑事。如果只是学生在校外同居,或者在学校里有婚前性行为,被人举报,顶多只是记过警告。如今的社会,无论是中学还是大学,这种事多了去了,老师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,乐得清静。
姜允诺无话可驳,沉默依旧。她便是这样的人,害怕归害怕,一旦东窗事发,逼不得已要和人正面交涉了,她反而镇定下来,头脑里前所未有的清醒明白,恢复了以前的硬脾气。
现在无论再说什么,都为时已晚,只会引来更多的耻笑,包括她自己的。
年轻的小伙一时怒气难抑,大力把档案簿拍在桌上。拍完了以后才惊觉,老大们都在跟前呢,还轮不着他大发脾气,于是又有些讪讪的。
党委书记看着姜允诺没说话,脸上厌恶的情绪不加掩饰。
系主任清了清嗓子,慢条斯理的开口,“你是交换生,学籍也不在我们这儿,原本是读完这学期才返回原校,但是这件事对其他学生,以及学校声誉影响很坏,所以这学期的考试你不用参加了,明天你就搬出学校吧”。
言下之意,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,越快越好。
意料之中。
姜允诺点了点头,“许可呢?学校打算怎么处理他。不关他的事,是我……先招惹他的”,她说。
书记不耐烦的叹了口气,“都闹成这样了,还有脸说这种话,现在的孩子真不简单,也不知道你们的父母是怎么教育孩子的?”
系主任接着说,“你弟的事情,他们系会和学校开会商量,听说他成绩不错。明天请你们的家长过来一趟……”
老师们又说了几句,才摆摆手让姜允诺回去,在她掩上门的瞬间,一句冰冷嘲弄的话语冲入她的耳膜,“……心理有问题吧……”。
她走出学院大楼时,已是晚上八点多,路上的学生却不见减少。在各种各样的眼光里,她只觉得一片茫然,不知该做什么,也不知该往哪儿去。那些眼光箭矢一般的射过来,就好像是看一个疯子在冰天雪地里裸奔。
她来到操场边,那里有黑压压站台,却空无一人。她慢慢的走上最顶端的台阶,虚软无力的坐下。她用手捂着脸,终于哭出声来。
泪水从指缝里肆无忌惮的滴落,不知过了多久,直到自己哭得有些累了,她才用手背拼命的来回擦着眼睛和脸,就算泪流成河,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淡色的月光投在看台上,她静静的坐在那里,翻滚的情绪渐渐有所缓和。她直视着墨蓝的天空,余光里却看见一个人影正渐渐地走近自己。
等到看清来人,她才惨然一笑,说,“你怎么来了?也是来骂我变态的吗?”
第49章 盛夏的果实
陆程禹修长的身影立在姜允诺的身畔。
“我们到处找你”,他低头看着她,“他一直在找你”。
“哦”,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。
“好点没有?”他问。
“你说呢?”她笑着反问,“被人当作疯子,你说呢……”。
陆程禹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,“要不赶紧走吧,什么事都解决了”。
姜允诺低下头,将脸埋在臂膀里,很久不说话。
半响,她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哽咽,“我没有办法……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,就像看着怪物一样,我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”,她突然抬起头,眼里泪光盈盈,“你呢,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很恶心,很荒谬?”
“不是的”,陆程禹微笑的看着她,“姜允诺,其实你很上相,你在视频里看起来很漂亮”。
她看了他一会儿,苦笑道,“别开玩笑了”。
“不是玩笑”,他正色说,“做什么样的决定在于你。你真的……放得下他吗?你不用太快回答”。
“如果可以,早就放下了”,她的嗓音低柔,却毫不犹豫。
“这不就结了,那些闲杂人等,你管他们做什么?”
“什么?”姜允诺迷惑地看着他。
“没人可以阻止你们在一起,除了你自己”,陆程禹拍拍她的肩,“打个比方,如果我想和你交往,绝对没有人可以阻止我,除非……你不愿意”,他稍稍凑近她,“你不愿意的,是吧?你的心里除了他,再容不下别的人,比如说我?”
她一时愕然,张了张嘴,吐出两个字,“是的”。
陆程禹笑着点了点头,“姜允诺,这才是你的个性,够爽快”。
她低头不语。
陆程禹静静的陪她坐了一会儿,问道,“心情有没有好一点?”
“有的”,她说,“谢谢你”。
陆程禹轻轻叹了口气,站起身,“好了,我该走了”,他说话的时候,漫不经心的看向不远处
的操场。
姜允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半明半暗的路灯旁,那个人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他俩。他的表情很模糊,脸部的轮廓却是立体而坚毅,他逆光而站,像是一道动人的剪影。
只是这么看着他,她的心就会隐隐作痛。
陆程禹越行越远。
偌大的操场,只留下两人。
她想飞奔过去,靠在他的肩头痛哭一场。她站起身,却又顿住脚步。
之间只隔着数十级台阶,仿佛被隔成两个世界,他们站在黑暗的尽头,光明的两端。
她看见他向自己伸出右手,手上的戒指隐隐散发着白色的光晕,那么的渺小,微不可见,遥不可及。
她没有勇气走下去,甚至没有勇气看向他。她没有勇气正视自己的脆弱,也没有勇气对他说,她曾经想要离开。她更没有勇气,目睹他的伤痛和动摇。
姜允诺低着头,心绪千丝万缕的飘过,却没有一个可以被抓住。
许可来到她身边,小心翼翼的想要将她圈进怀里。
她退后一步,避开。
他抓着她的手臂,仿佛要抓住希望。
她使劲的想要掰开他的手指,可是他握得那么牢,好像用着全身的力气,好像要勒进她的骨头里,她怎么也掰不开,最后忍不住吭哧吭哧的哭了起来。
许可轻轻一扯,姜允诺便落入了他的怀里。
然后她听见,他的话语,好似从薄暮层层的远方传过来。
他说,我爱你。
姜允诺只感到心力交瘁,她什么也不愿想,像个木偶一样被他牵着往前走。
旁人的目光,叫她疼痛,也使她麻木。这个世界,终于变成陌生的世界。
她跟着他回到家。
他一关上门,便开始激烈的吻她。
她没有一点力气,只好由着他。
她越是这样,他就越用力,最后几乎是啃噬了起来。
她知道,他一定是想证明什么,他太过敏感,却也同样的脆弱。
姜允诺心里酸楚,便去安抚他,用嘴,用牙齿,用伴随着唇舌纠缠,逐渐急促的呼吸。
她只想努力的安抚他,一如在两人的孩童时期。他难过了,她便去陪他玩耍,逗他开心,就算此前他们吵过闹过打得不可开交也好。她就是看不得他脆弱,看不得他害怕。
心软,原来也是一种习惯。
她的意识渐渐模糊,迷乱在他越来越狂热地气息里。
她的身上微凉,短袖开衫被一把扯开,胸前的几颗纽扣抛落至地板上,使劲蹦跶着,这种错落有致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格外的清脆,如同在火热的情欲中加入了一道清凉的水注。可是这细小的水注,在只来得及发出“磁”的一声以后,便蒸发不见了。
牛仔裙滑落到脚踝处,内衣也如同虚设的挂在胸前。他的手终于放开她柔软的胸部,试图入侵她紧紧并着的双腿。
“让我进去”,他在她耳边气喘吁吁的说。
她连忙抓住他的手,“不行……”。
“怎么不行”,他顿了一下,侧头咬住她的耳垂,“怎么不行呢,嗯?”
“我们……”,她的心狂跳着,如果再说下去的话,它就会碎掉。
他突然把她整个人翻转过去,将她压向墙壁,“我们又不是没做过”,他的一只手绕到她胸前,有些粗鲁地握着她,上身紧贴着她的背脊,“都已经这样了,还有什么不行的”。
她内心里一片绝望,开始低声的抽泣。
“你……”,他重重的叹了口气,“你到底要我怎么样?你是不是想走,是不是?”
她把额头抵在墙上,沉默不语。
然后。
她听到拉链划开的声音,腰间的触觉坚硬滚烫。
搂在她胸前的手下移至小腹,他托起她的身体,霸道的将她按向自己。
他急切的想要进入,她不由轻哼一声绷直了身体,双手撑在墙上,脚尖只能勉强的够着地,却无处着力,心底泛起强烈的不安全感,而这种感觉犹如小猫爪子一般在她心尖上轻轻的挠着。
她看不见他,想要抱着他,他只是站在她的身后,她就这么的想念他。他的动作,压抑的喘息,他的汗水,把她死死困住,再也无从摆脱,心里的冲动叫嚣着想要蜂涌而出,害怕而渴望的,使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栗着。
“不想要吗?”他一寸一寸的向里挺进,嗓音沙哑的在她耳边轻声问着,“诺诺,你在骗我是不是?”
那样强烈的满胀感带给她奇妙的眩晕,疼痛伴随着更加强烈的欲望一波波的侵袭而来,她无法抑制的发出细微的呻吟,手指甲快要陷进墙壁里,双臂却没有丝毫的力气。
他粗粗的喘息,在她的脸颊上印下密密湿润的吻,身下的动作变得猛烈快速,每一次都更加深入。
思维如同破碎不堪的纸片,在风中缓缓飘散,意识只集中在身体的某一点,无法承受的摩擦和撞击接踵而来,风起云涌,终于掀起极致的欢愉,侵袭着灵魂深处。她不堪承受的跌落在地。
他勾起她的腰身,私密之处依然契合在一起,它在她的体内急不可耐的挣扎跳动,仍旧是那么的挺直满胀。他更加激烈的顶入,她只觉得虚软无助,几乎泣不成声。
两人的汗水融合在一起,浸入每一个毛孔,无法分离,抵死缠绵。
最后,他把她抱回床上。
姜允诺疲倦的趴在那儿,睡眼蒙眬间看见他起身离去。
“你去哪儿?”她抓着他手腕。
许可俯身吻她,用手细细拨开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发丝,“你要走,我就和你一起走”。
她抬眼看他。
“我打算申请那边的学校,可是我需要资金担保”,他走到书桌旁拉开最上面的抽屉,“我们可以把房子卖了,等毕业以后,再移民去蒙特利尔”,他从里面拿出一个比A4要大一点的牛皮纸信封,“我们一起……”他的话语忽然间停顿,他把信封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桌上,在其中忙乱的翻寻着。
“怎么啦?”姜允诺坐起身问他。
“不见了”,他开始着急,“房产证明,我明明放在里面的”。
“你再找找,也许还在抽屉里”。
许可把书桌里的抽屉翻了个遍,然后是书柜,储藏室,就连每间卧室的衣橱也不放过。
屋里一片狼藉。
他回到书桌前,把原本放在信封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再装回去,而后又不死心的拿出来翻看。
他一声不吭。
“可可”,姜允诺轻扯他的衣角。
他突然“啪”的一下把信封摔在桌上,“被许瑞怀拿走了,一定是的”,他缓缓的在床边坐下,用手抓着头上的短发,“一定是的……”
两人都默不作声,房间里静悄悄的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。
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,“我他妈真蠢,早就应该想到的”。
姜允诺拉住他的手,马上被他挣脱开。他低垂着头颅背对她曲膝坐着,脸埋在手臂里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可可”,她跪在床上,他的身边,用力把他的脸搬向自己。
他被迫抬起头来,眼里竟然蕴藏着满满的泪水。
一如当年离别时的神情。
她心里一疼,伸手把他搂在怀里,“可可,可可”,她轻轻摇晃着他,“别这样,还有其他的办法……”。
他把脸贴在她的胸前,深深地呼吸着,“还能有什么办法?我留下,你走,嗯?”,他的声音很低很低,溶化在沉闷的空气里。
她轻吻他的额头。
“是不是?”他直直的盯着她。
“我也不知道”,她推开他跌坐在床上,“我心里乱得很,你别问了……”
“诺诺”,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,“和我在一起,一直在一起……算我求你……”
她靠过去,亲吻着他眼角湿润。
他的唇,覆在她的唇上。
那一夜,他不停的,不停的要,恨不得把她揉碎,融进自己的骨血里。
激情在黑暗里迸发,他说,真想现在就死了。
她躺在他的怀抱里,仿若被燃烧成灰烬。
当她筋疲力竭的睡过去,再次醒来的时候,他躺在身侧静静看着她,眼里布满了血丝。
“天亮了”,他告诉她。
第50章 非结局之结局
许瑞怀从没想过,自己会如此狼狈。面前的人,嘴唇一翕一合。他头痛眩晕,几乎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。
“……这件事,已经有记者跑来调查,影响很不好……所以校领导决定……”
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,然后呢,然后会如何?他突然向后倒去,四肢麻痹,人事不省,他终于利用特殊的途径逃离这极为难堪的场合。
四周一片白色,病床上的人陷入昏迷。
许可翻看着手里的诊断病历,“高血压性脑出血”,“暂内科治疗”,等等。寥寥数笔,引着他的心情一起一落。他把病历放进床头小柜的抽屉里,抬眼看了看姜允诺,她已经从家里带来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具,正默不作声的把东西一样样的收进储物柜中。
他收回目光,转向床上的病人。
护士给许瑞怀做了静脉滴注,用以止血和防止感染等并发症。他面色潮红,呼吸音粗重急促,显得颇为憔悴,不如往常潇洒自如的中年人模样,老态毕露。
医生说,幸而出血量较小,暂时不必手术。
许可静静的坐在床边的靠椅上,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,脑海里充斥着空洞的焦灼。
这以后,两人很少交流,仿佛都想避开什么。就算说话,也是三言两语。夜间,他呆在病房里悉心照顾,到了白天,她便过来替换他,让他可以回家小憩片刻。
两周后,许瑞怀的意识逐渐恢复。又过了几天,他已经可以半靠在床头吃一些流食,只是口齿有些不清,双手也禁不住地抖动。他暗自观察着自己的这一对儿女,努力配合医生的治疗,只求快点好起来。
终于等到一天,虽然他仍被要求卧床休息,却已能够独自进食,并且话也说得利落了,他将正在洗衣服的女儿叫到跟前,“诺诺,你过来一会儿。”
姜允诺以为他要喝水,匆匆忙忙洗净手上的泡沫,走到床边。许瑞怀指了指身旁的椅子,示意她坐下,他神色和蔼。姜允诺倒有些不自在,此时的许瑞怀,是一位慈父该有的样子,很陌生。她大体知道自己会听到些什么,两只手不自然地揪在一起,只剩下沉默无言的等待。
“你们这两个孩子……”许瑞怀突然叹息一声,语气里并无过多的责备,“是爸爸不好,没有好好照顾你们……诺诺,你妈妈是不是和你说了些什么?”
姜允诺奇怪的问,“说什么?”
许瑞怀愣了一下,又自言自语道,“如果没说,怎么会,你们怎么会……”
说话间,许可正巧从外面端着晚饭推门进来。许瑞怀吃不惯医院里的饭菜,自他慢慢好起来以后,许可会在家里做一些带给他。
“究竟是什么事?”姜允诺觉得不对劲,“你们……有事瞒着我?”
许瑞怀叹了口气,“无论姜敏对你说了什么,你千万别放在心。有件事,就连她也不知道的。”他顿住,似乎难以启齿,犹豫片刻,才下了决心,“算了,总有一天会知道的……姜敏一直以为,你是抱养来的孩子。”
许可正在盛汤,手里的碗稍稍倾斜,汤汁泼出少许。
“……什么意思?我不太明白。”姜允诺一时没转过弯来。
许瑞怀接着说,“在你弟弟出生前,你妈妈……姜敏她一直没有生育,去了很多医院,也说她有孩子的可能性很小,后来……你出生了,我就把你抱回家,告诉她,你是我领养的。其实她不知道,你是我的亲生孩子,她一直都不知道……”许瑞怀突然抓住她的手,情绪有些波动,“诺诺,你妈妈是不是对你说了啊,她不知道的,可可,他是你亲弟弟,你们,怎么能做出这种乱伦的事?”
姜允诺整个人杵在那儿,脑海里犹如塞了一团乱麻,想了好久才渐渐理清思路,她轻轻地问出来,“你的意思,我是你在外面生的野种?”
此话一出,三个人都片刻沉默,心事各异。
许瑞怀原本平静的脸色又有些涨红,讷讷了半响,语速急促的说,“你们别不信,我做过亲子鉴定。”
姜允诺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儿去,“生我的那个人呢?她在哪儿?”
许瑞怀又是一声叹息,“她当时还年轻,生下你以后就走了。我们,没再联系。”
他没有告诉女儿,自己当时为了摆脱她的亲生母亲,东拼西凑的给了她一笔钱。而那个年轻的女人,那个说过这辈子只爱他的女人,在拿到钱以后就再也不曾出现过。那个狂热刚刚退却的年代,未婚先孕给女人带来的是炼狱般的生活,所以她走得干脆决绝毫不拖沓。许瑞怀在松懈下来的同时不禁失望,他以为她是爱他的,她表现出来的热忱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。可是,爱意缠绵终究敌不过尖锐的现实。
姜允诺忽然笑道,“爸,我是不是要感谢你收养了我啊?哦,不对,说不定您正后悔呢,好不容易把这个弃婴养大了,她却和自己的亲弟弟乱伦。”这么说着的时候,一直压抑的情绪瞬间变得悲怆,她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许瑞怀不理会她的揶揄,只是喃喃地说,“所以,你们不能在一起,一定要分开。”他突然抬起头盯着女儿,口吻不容置疑,“诺诺,你走吧,你要什么都可以,只要你离开你弟弟。”
要什么?姜允诺在心里冷笑,和别人一样无辜的童年,和和美美的一家人,平凡的生活,毫无血缘的爱人,不必担惊受怕掩人耳目,可以吗?
许可在旁边一直没吭声,此时看到姜允诺魂不守舍的模样,心情灰暗到了极点。他头脑发热,双膝着地在许瑞怀的病床前跪下,“爸,对不起,我要和她一起走”。
姜允诺错愕的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来。他跪在那里,背脊却是挺得笔直,神色里并没有丝毫的扭捏,目光坚定。
“你这是做什么,起来。”许瑞怀回过神,虽然极力压制着怒气,声音仍是颤抖着,“我还没死,你跪什么跪?还不快给我起来。”
许可一脸倔强,“爸,你别拦着,我已经决定了,不管她是谁……”
许瑞怀怒不可遏,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茶杯扔了过去,“兔崽子,我白养了你,你一个大男人,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!”他满面通红,额上青筋暴跳,虽是大病初愈,下手虚软,茶杯却正好砸在儿子的头上。
姜允诺惊叫一声,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,只看见许可的额角渐渐渗出了血迹。他躲也不躲,仍是跪在那里,双唇紧抿着。
许瑞怀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,靠在枕头上大口的喘气,之前喝的水也全部呕了出来。姜允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她冲许可大声说,“你还不快起来,他不能再受刺激,会出人命的。”
许可慌忙站起身,按响床头的电铃,病房里顿时混乱一片。
直到许瑞怀恢复了平静,姜允诺才松下一口气,心力交瘁的感觉再次袭来,如蚕茧一样包裹了她,越是挣扎,越是紧密,层层叠叠,压迫着她无法呼吸。她无力的靠在椅子上,良久,然后对许可说,“你跟我出去。”
太阳远远的垂在天际,两人来到住院部旁边的树林里,肌肤上泛起星星点点的湿意,路灯下,只见细小的雨丝飘动。
相视而立。
姜允诺看着许可额上的青瘀,“以后别再这么傻了。”她抬手用纸巾为他擦拭血迹,“我不想看见你这幅样子。很难看,难看死了……”“难看”这两个字眼,她一连重复了好几遍,每说一次,她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一点,直到他脸上已然干涸的血迹消逝殆尽。
许可低头看她,想要握住她的手,被她飞快的躲开。
她向后退了几步,站在离他稍稍远点的地方,“你要好好照顾自己,照顾他”。
他立在那儿,半晌才问,“你,要走了吗?”
又过了好一会儿,听见她说,“就这样吧。”
她转身离开。
“姜允诺。”他叫住她,“我对你来说算什么?”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她说,“忘了这些,就当我们年少无知,做错了事。”
“只是个错误?”他轻哼一声,走过去按住她的肩,“你到底当我是什么?当我是什么?你tm给我说实话”,到最后,他几乎是大声喊了起来。
“你骂我妈干什么?我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。”,他简直是冥顽不灵,她突然气极了,“我当你是什么?我弟弟呗,还能是什么?我们之间还能怎么样?”
“你是爱我的。”他一字一顿的说。
“不是。”她立刻打断他,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,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,她的生活为什么如此不可理喻,“许可,你还不明白么?生活里不是只有爱情。许瑞怀和姜敏难道就没有爱过?后来怎么样?他骗了她一辈子,而她痛苦了一辈子。爱情又算得了什么?人这辈子太长了,激情太短暂,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。许可,不要再逼我,我承受不了。”
“不是那样。”他用力地抱住她,“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。”
他要吻她,她拼命的躲开。她气急败坏的说,“无论你是哪种人,都和我没有关系,我不爱你,从来没有爱过,我可怜你,心疼你,就是不爱你。”
他终于放开了手。
雨滴落下来,密而急促,泥土里扬起细小的尘埃。她的头发湿了,粘粘的搭在脸上,她不敢有任何的举动,她不敢看他的眼睛。
他不说话。
她说,“忘了以前的事情,我们之间,绝对不可能。”
“走吧,”他挥了挥手,“我累了。”
她始终不曾看他一眼,才转过身去,泪水便开始疯狂的流淌,她只能一直往前走,无知无觉。
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里,他慢慢的在长椅上坐下,双手撑着额头,合着蒙蒙的雨声,终于无可抑制的痛哭起来。
第51章 承上和启下
(机场。)
关 颖:你也狠得下心。
姜允诺:长痛不如短痛,他会好起来的,忘了就好了。
关 颖:我应该说你聪明还是傻呢?在一段感情里,女人容易满足现状,而男人,更向往在凄美的遗憾中迷失自己。你这么一走,他这辈子恐怕是忘不了你了。如果想让一个男人对你念念不忘,最好的方法就像你这样,在他还爱着你的时候转身离开。小姜,你这一招真狠。
姜允诺:我不是这么想的……如果选择和他在一起,就是一辈子的事了,如果哪一天,他不爱我了,我恐怕……连这条小命都会没有的,所以,还不如没有结果。我对爱情没有把握。我亲眼见过姜敏……我的母亲如何痛苦,用一场又一场的恋爱来麻痹自己,她恨我的父亲,连带自己的儿子也恨上了,多可笑。
关 颖:人哪,总是在矛盾中挣扎。你这是误打误撞使出的杀手锏。你不相信爱情,连带自己爱的人也不相信了。
姜允诺:我不是不相信他,是不相信时间,不相信自己的承受能力。如果时光倒流,我不会回来。如果我回来,不会爱上他。如果爱上他,我不会让他知道。
关 颖:没有如果,这是你们的劫难,也是缘分。
姜允诺:缘分,缘分……能在一起就好好珍惜,你和雷远好好过吧,有时间过来看看我。
关 颖:不回来了?
姜允诺:我还敢回来么?
(雷远和陆程禹推着行李从后面走过来。)
姜允诺:我去托运行李,待会儿就直接入关了,哥几个保重了。(她伸手去小包里掏护照机票,却意外地碰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,拿出来一看,是会唱歌的机器猫。她这才想起,是收拾行李的时候随手塞进来的。)
姜允诺:(拿着机器猫冲陆程禹扬了扬)哎,这个,我还没谢过你!
陆程禹:(不解的皱眉)谢我?为什么?
雷 远:(把机器猫一把扯过去看了看)哟,这是咱们陆帅哥送的呀?
陆程禹:不是我送的。
关 颖:小姜过生日那天,不是你让我给她的吗?
陆程禹:(显然已经不记得状)不是我送给她的。
雷 远:(拉了一下机器猫脑袋上的拉环,贴在耳边听了听)这首歌啊……
关 颖:你又知道?
雷 远:不就是上次卡拉ok大赛,你们俩跑上去唱的那首歌吗?唉,丢脸丢到家了,CD都坏了还在那儿唱,有个人立马变成大红脸,喂,你当时是不是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啊……
关 颖:(没好气的锤了他一下)怎么你也去看了?
雷 远:许可也去了,我们三当时笑得不行……
陆程禹:(突然想起来)这玩意儿是不是装在一个花花绿绿的盒子里啊?许可让我带给姜允诺的。
雷 远:(把机器猫塞在姜允诺手里)哦,这就对了。
姜允诺:(紧紧地抓着机器猫)晚了……我要走了。(她忍不住像大门外瞅了瞅。如果见着了,又能怎么样?)
雷 远:(张开手臂)来,抱抱,代替某个人抱抱你。
姜允诺:(转身和关颖拥抱了一下)谢谢,我接受你代替你老公代替某个人抱抱。
(四个人闲聊了几句后,姜允诺推着行李进去了。)
关 颖:许可真不来啊?
雷 远:联系不上,手机关了。
陆程禹:无言的结局……
雷 远:怎么着,你想在这儿高歌一曲?
关 颖:你老实说你当时为什么要去看卡拉ok比赛?是不是冲着看美女去的?色狼!
雷 远:那么多人都去看了,都是色狼?
关 颖:你就是。
雷 远:还别说,我倒真发掘了一个美女!
关 颖:(瞪着他)谁?
雷 远:我老婆啊!哎,我以前对她没什么好印象,觉得这人特冷,自持美貌高人一等。看了比赛才发现,美女也有犯傻的时候啊,还傻得挺可爱,歌也唱得好……来,老婆,啵一个。
关 颖:(避开雷远挽起陆程禹的胳膊)别理他,咱们走。
雷 远:喂,奸夫淫妇!
陆程禹:你再乱说,我可真下手了。
雷 远:……
*** *** ***
阴雨绵绵。
许可走进去的时候,篮球馆里空无一人。他抓起场边的一粒球,随意掷向篮框,篮球在框边左右摇晃撞击,挣扎无果,居然进了。从没遇到这么好的彩头,门被关上,窗却被打开。也许情场失意,球场得意,他应该打一场比赛,舒缓心里的闷气。他席地而坐,看着那粒篮球在地板上有力的跳跃,随后越发的缓慢,滴溜溜的旋转滑行,直到寂静无声,如同爱情死去时徒留下心灵的空旷。
都结束了。
他坐了一会,起身走向门口,看见一个窈窕的女孩身影在烟雨朦胧处渐渐呈现。那个瞬间,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让人心旌摇曳的念头,仿佛夜空里绚烂的火花,他几乎要感谢上帝赋予这个世间的奇迹。
只是,火花的生命何其短暂。
言兮萝走过来,“我想,也只能在这儿见着你了。”
再次见到他,仍是乌黑的短发,白色T恤,淡漠的笑容……然而,那双眼却少了往日的神采,曾经意气风发又洒脱不羁的男生,他漫不经心的笑着,面容憔悴,无法掩饰灵魂深处散发的失意和忧伤。
言兮萝顿时觉得沮丧。
想要厌倦一个曾经迷恋的人,最好的方法,莫过于发现他的缺点,目睹他的脆弱,看他从心里的云端跌落,沾染凡尘俗世的泥泞。
长久以来,对她来说,他就像一盘无子可落的残局,不可触摸,不可解释。她不停的努力,力求在心里把自己抬到和他一样的高度,她再也不堪忍受这种犹如尘埃一样的感觉。
而今,她终于看到了那个曾试图窥探的另一面,她如愿以偿,她沮丧不已。
仿佛一种信念轰然倒塌,带着令人心碎的声响。
言兮萝忽然发现,如果可以,她绝对不要见到这样的许可,“要是真的在意你,她是不会走的。”她想用锐利的话语刺痛他,激怒他,总好过现在的死气沉沉,郁结于心。
他一言不发,只是抬头看着门外的天空,不复往日的碧蓝。
她说,“许可,你怎么这么幼稚呢,不值。”
他依旧沉默。
“许可,……”她还想说点什么。
“走了。”他终于开口,却是在向她道别,他扬了扬手说,“再见。”
意兴阑珊的步入雨中,转眼间,他的身影就变得模糊不堪。
言兮萝怔怔的,眼眶泛起酸涩,过了一会儿,她拿出手机拨通电话,“林轩,你出来吧,我,我想见你……”
说这句话的时候,她突然觉得忙乱。年轻的时候,总是忙乱的,总是不停的怀疑自己的选择。
幸好,这段时间很快就会过去。
雨中的校园变得格外寂静。
许可背着行囊走出校门,他回头看了看,雨水落入眼中,雾蒙蒙的一片。
门边的花坛显出湿漉青白的轮廓,从前的某个晚上,有个女孩傻傻的坐在那儿,一直一直等着他……
回忆被雨水肆无忌惮的冲刷,带来思维的空洞,仿佛一个时代的结束。
那一年,他大学肆业。
他记忆中的夏天,永远是离别的季节。
第52章 空心稻草人
人们总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强,或者说,习惯用疼痛的麻木去掩饰脆弱。
直到下了飞机,听到不一样的语言,看到不一样的建筑,满目的高鼻凹眼,姜允诺这才惊觉,离开他已是如此的遥远。
拖着行李出去等出租车,胡须灰白的老司机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里,而后冲她和蔼的笑着,“你看起来不太高兴,”他说,“这是乡愁,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吗?”
“知道的。”她笑了笑,眼睛却湿润了。
“你才下飞机就开始想爸爸妈妈了?”
“是啊。”她回答。
老司机很健谈,扯开话题,试图抚慰她消极的情绪,可是效果不大,这个亚洲女孩看上去并不怎么好打交道,不说话的时候,她沉默的看着窗外,眼里有清澈的水光。
姜允诺住在大学附近的学生公寓。她到达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,隔壁的室友正在开Party,黑色沉重的低音炮搁置在走道里,年轻的男女们或抽烟或端着啤酒在小客厅里大声说笑,饭桌上放着土司火腿,还有几块剩下的批萨,厨房的门上贴着举行Party的通告。
她有一年没回来,以前的室友早就搬走了,现在的这些人一个也不认识。和他们简单的打了招呼以后,她走进自己的房间,一股闷闷的潮湿味道扑面而来,她关上门,呆坐在黑暗里,一切都那么的陌生,那些人渐渐远去了,他不在她的身边。她想,我应该哭的,可是一点也哭不出来。
仿佛做完一个漫长的梦,很累。
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外面的音乐停了,她才清醒过来,走过去打开窗户,呼吸着新鲜的空气。三,四幢学生公寓楼座落在一小片的森林边际,这儿的夜晚幽静安宁。
洗漱完毕,她躺在床上。半梦半醒的时候,她看见了他,身后是灿烂的阳光,蓝天白云,他对着自己微笑,一如往常地温存……突然之间,震耳欲聋的重金属乐响起,那一瞬连头发根都竖了起来,仿佛有什么东西抓握不住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离去,她冷汗淋漓。是什么呢,究竟是什么,她极力回忆刚才的梦境,可是只剩下破碎的色彩。外间的喧嚣继续着,她很是烦躁,穿好外套走了出去。
她撕下那张Party的通告,客厅里的人停下来看她。她指着上面的时间,“应该结束了,请你们安静点。”她的法语说得流利,口音也比较纯正。那群人朝她笑了笑,几个男孩子冲她吹着口哨,“嘿,中国人?日本人?要不和我们一起。”他们大声嚷着,看上去并无恶意。
姜允诺却毫无心思,脸色也不太好看,“行,你们继续,我报警。”
几个年轻人都有些尴尬,不知是谁关掉了音乐。她回到房间倒在床上,心里说,我这是怎么了?
由此,她引起了芳邻的注意。
那是个漂亮的法国女孩,有着闪亮的金色卷发,被晒成浅棕色的健康肌肤,她喜欢纹身,喜欢在肚脐上带着两只小环,喜欢穿超低腰仔裤,然后露出黑色T-back的细带。随后几天,两人会在厨房里遇见,多半是法国人在烤土司,中国人在煎荷包蛋,芳邻会用眼角冷冷的扫她,大家都不说话。
姜允诺整个人看上去有气无力,眼睛浮肿。一次,她心不在焉的煎着鸡蛋,有那么数十秒的时间元神出窍。
“喂,你在做什么?”芳邻夸张的用手掌扇着风,“都快着火了。”她说着又跑去把窗户开得大大的。
姜允诺低头一开,鸡蛋已经变成黑乎乎的一团,“哦,对不起”,她说。但是看到金发美人那副鼓着腮帮横眉冷对的模样,又不禁觉得有趣。
“那一天,我刚从中国回来,”她慢吞吞的说,“心情不太好,当时,我只是想静静的……回忆一个人。”
女孩慢条斯理的往土司上抹着蓝莓酱。
姜允诺把煎糊了的鸡蛋倒进垃圾桶里,她原本就毫无胃口,这下就更不用吃了,她拿了瓶酸奶回房间。
“男朋友?”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“算是吧”,她想了一会儿后才回答。
就这样,姜允诺和北北认识了。
北北收集很多化妆品的优惠券,她对服装店里的打折信息极为敏感,她偶尔也会带男朋友回家,那是一位典型的法国帅哥。学生宿舍的墙板不隔音,不该听见的也能听见,次数多到习以为常。不做运动的时候,北北喜欢撮着姜允诺去逛街,而姜允诺更习惯窝在房间里独自等待新学期的来临,大部分时间用来看着窗外墨绿的森林发呆。她甚至很少和朋友联系,无论哪里的。只是偶尔连上QQ,会遇见关颖。
关颖告诉她,许可被勒令退学了。
她看见他的名字由细小的光点组成,出现在屏幕上,泪水打湿了键盘。她又一次把他扔下,独自逃走了。再也不愿知道有关他的任何消息,只是看见他的名字,就被一波一波更为剧烈的痛苦袭击着。
是我欠他的,她缓缓地敲下这几个字。
她欠他的,这辈子是还不清了。如果有下辈子,他也不会记得她。
他们之间,永远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。
到最后,她只能用泪水来弥补。
外面有人敲门,她擦了擦眼泪大声说,“对不起,北北,我现在不方便开门”,她虽然努力控制着,嗓音仍有些哽咽,语调也变得奇怪了。
北北只说了句“没关系”就不再打扰她。
她哭着哭着,天黑了。
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一直捱到了开学,她甚至连课也不想上,有好几个早晨,都是北北在外面捶门才把她从床上闹了起来。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面带菜色,从吃鸡蛋吃到一看见就作呕,她就开始用没什么卡路里的土司混日子,中午会去学校食堂,看着肉排香肠只觉得油腻,也是只要了一碟生菜沙拉了事。晚上那一顿,能省则省。
北北说,“诺,你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。”
姜允诺不以为然,“没胃口,我不觉得饿啊。”
北北扔了个媚眼过来,“你是有了吧。”
姜允诺起初吓了一跳,转念一想,觉得不可能,除了胃口不好以外,其他的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。
可是奇怪的念头却被牵引起来。孩子,如果真的有了,他就有孩子了,虽然他本身还是个孩子……姜允诺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疯了一样,他们之间怎么能有后代。会遭天谴的,一切都会报应在孩子身上。
她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,姜允诺,别再胡思乱想了,你不能再这么下去,会把自己逼疯的。
那天晚上,姜允诺破天荒地做了一桌子的菜,北北边吃边抱怨,“诺,你知道我在减肥的。”
又过了几日,她终于成功地戒哭一天,在睡梦里也没有哭泣。
北北说,“诺,我还以为你生来就是肿眼睛。”
姜允诺有一搭没一搭的上着课,临到考试时又慌张起来,当初因为想补齐上学期的学分,她一气儿报了太多的考试,现在只好没命的熬夜,原本菜色的脸上又多了两个黑眼圈,忙碌的时候,她忘了许多的事情。
可是没多久,北北却失恋了,她气哼哼的跑回来,头发有些零乱,她对姜允诺说,“我今天打了那个贱人。”
姜允诺问,“男的女的?”
北北说,“那女人,那个婊子。”她一扬手扔了只耳钉在桌上,“哈,看,我把她的耳朵扯破了,那女人还想叫警察,被他拦住了。他一定是觉得对不起我,哼,一对贱人”。
姜允诺仔细看了看,发现耳钉末梢染着血丝。
北北突然哭了起来,“可是他在我面前吻了她。”她趴在饭桌上,肩头耸动,“我他妈宁愿被打的那个是我。”
姜允诺觉得难受却无从安慰,“为了不被别人拒绝只有先拒绝别人。”她叹息说。
北北开始抽雪茄,桌上堆着漂亮精美的雪茄盒,她说,“免费的,从我们家店子里偷来的,……我爹妈不会说我,总比大麻要好……”
两人在客厅里熬夜看书,姜允诺心里不痛快,也学着抽起了雪茄。这玩意儿对口腔刺激大,连着抽了一两只,舌头好像大了一圈,说话也不利落了,再抽就要吐了。两人吞云吐雾了好久,桌上的盒子还不见少。
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时候,恰好是中国的除夕之夜,姜敏打来电话让她回去过年,她不想回去,说还有考试,其实只是想一个人呆在宿舍里。北北却来了兴致,嚷着要陪她过中国年,还要吃饺子。姜允诺想,两个女孩吃,也不麻烦,就去超市买了些面粉肉馅。结果回来一看,好家伙,客厅里闹腾腾的塞了七,八个大小伙子。
北北对她挤眉弄眼,“我厉害吧,咱两今晚有得挑了。我一定要找个更好的男人,我就不相信这世上只有喜欢被人拒绝的男人。”
那些人里有几个是上次在北北的聚会上见过的,他们一看见她,就学着她的腔调说,“嘿,我要报警了。”大家一哄而笑,他们为人随和,姜允诺性格也不拘谨,没多久就处熟了。其中还有一个亚洲人,但是他话不多,和姜允诺也没怎么说话。
这么多人要吃饭,总得有人准备,北北是帮不上什么忙了,和这些人吹牛已经够她团团转的。姜允诺只好叫了些外卖,调好饺子馅,开始动手和面。
“力气活,还是我来和吧。”旁边有人说中文,是那个亚洲人。
姜允诺说,“你去玩吧,我一会儿就能做好。”
那个人已经洗净了手,动手和了起来,“你法语说得很好,什么时候来这儿的”,他一边揉面一边和她聊天。
“我来了有七八年了吧。”
那人有些奇怪,“你才多大啊,在这儿读的高中?”
姜允诺点头,“嗯,我十四岁就过来了。”
“难怪,”那人说,“我来了两年,国内大学毕业过来的,在这儿念硕士。”
姜允诺看了他一眼,可是这人看起来不像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,他笑了笑,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,“我在国内还工作过两年。”
没一会儿面团和好了,大伙儿一起包饺子,奇形怪状,别出心裁,都在那儿比着看谁包出的形状最有创意。他们互相往对方身上撒面粉,嘻嘻哈哈闹成一团,每个人身上头上都有些白色,只有那个中国男人一直安静的站在旁边,为他们煮饺子。
姜允诺心不在焉,吃了几个饺子后,夹了根雪茄靠在沙发的角落里听歌,又是重金属的摇滚乐。可是这次,她一点也没觉得吵,心里空荡荡的,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变成了一个会行走,会说话的稻草人?强劲的鼓点撞击着耳膜,她恨不得让这些声音把剩下的空壳填满。
离开他,已是那样的久了。
第53章 忘记你爱过我
第二天上午,姜允诺走出房间的时候,北北正躺在沙发上啃面包,修长的双腿懒散地搭在茶几上。
“早啊,还有一个人呢?”
“走了。”北北漫不经心的应着,从面包上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。
昨晚散伙以后,北北带了一个男孩进房间。进去之前,她指着桌上仅剩的一盒雪茄悄悄对姜允诺说,“选吧,男人还是雪茄?今天是你们国家的新年,你先选。”
姜允诺用手指弹了弹那盒雪茄。她脸上的表情恹恹的,如同一个厌食症患者,对主食了无兴趣。
北北不像她,北北对待爱情充满了期待。
可是现在,沙发上的辣妹突然长叹一声,“真他妈没劲……”
至此以后,北北隔三差五的带男人回来,不一样的脸孔,身高,甚至国籍,可是结果往往大同小异。她似乎陷入了一种困境,急于找到突破口却久久不得。
姜允诺说,“你至少是对他们有好感的吧?”
北北摇头,“不一样的,和不爱的人做,感觉真的不一样,做爱变成了活塞运动。碰到个技术不好的,我能睡过去,有时候无聊了,就躺在那儿悄悄地数一,二,三 ……心里想着,怎么还不完事啊?偶尔记起来才会叫两声。”
说到这儿,两人都大笑不已。
那个寒假显得极其漫长。天空阴霾,阳光罕见,北风肆虐,冬雨绵绵,城里的商厦早早的打烊,一路走去,冷冷清清。
她再也没有梦见过他。
翻寻着以前的相片,她才想起,在国内的那一年,他们两人没有任何的合影。看着照片上年幼的身影,稚气的脸庞,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,她的心里升起模糊的不确定感。在那种虚幻的感觉里,沉沉的思念伴随着内疚的情绪熔化在内心最隐蔽的角落,渐渐变成一个伤口,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北北学的是经济,虽然和姜允诺不同专业,但是开学以后,两人有时会在公共选修课上,学校咖啡厅里遇见。直到大学毕业,姜允诺身边也没有出现关系较为亲密的男人,北北以为她是埋头啃书的主,可是姜允诺的成绩往往高不成低不就,甚至刚过及格线。她的时间都花在哪儿了?北北对此费解。
这期间,姜允诺和关颖一直断断续续的联系。大四快结束的时候,关颖拿到了签证和美国一所学校的奖学金,而雷远的面签被拒了三次,就此偃旗息鼓,关颖只身赴美。姜允诺可以想象雷远当时气急败坏的模样,因此用关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回敬她,“美女,你也狠得下心?”
关颖说,“没办法呢,我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。”
姜允诺问,“如果走的人是雷远,你会怎么样?”
“肯定会怨他,”她毫不犹豫地回答,“想要和他分手。可是,你瞧,人们总是擅长使用两种标准来对待自己和别人。”
“你们已经分手啦?”
“没有,大家都没明说,拖着呗,以后的事情有谁会知道?”关颖又敲了几个字发过来,“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,很难受……”
一时无话。
姜允诺动了动手指头,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字,她看了半晌,删掉,仍是没有发出去。
那边却有信息发送过来,“许可,看起来挺好的”,关颖说。
姜允诺叹了口气,安慰了她几句,下线。
就算放手,生活仍是压抑的,她很羡慕北北,即使失恋也充满活力。
北北是个对某种事物容易陷入狂热情绪的人,恋爱未果,她把过剩的精力投入到了学业之中。经济专业的学生一旦毕业多数会面临着失业的困扰,所以她决定先修完硕士学位再出去找工作。
与此同时,姜允诺也选择了继续读书,她的理由是,对所学的专业很有兴趣。然而,她往往花费百分之五十的心力去应付考试,论文和项目,拿到一些灰不溜秋的分数。北北着实看不出她的兴趣在哪儿。做了数年的室友以后,北北才明白,姜允诺对待学业的态度一如她对待男人。
她害怕失望多于希望,因此决不会全身心地投入,她永远给自己留着退路。
北北联想到在一本书里所读到的,“有些人可以说是情爱隔绝者,一种从来没有感受到心中骚动与不安的人。他们在蝴蝶园中散步,但从未发现园中的幸福和痛苦。这种人大都和朋友保持良好的关系,不过却有一点胆怯和保持距离。对于自己在别人身上察觉或观察到的温暖与沸腾的感觉,他们感到畏缩。这种人存在于各年龄层,尽可能远离危机。一般说来,这样的关系可以维持得相当好,但他们体会不到那种以感觉为重心的关系当中的诸般起落。”
北北评价到,“诺,你就是这样的人,看起来对什么都不上心,其实是害怕被伤害,你的自我保护意思太过强烈。爱上你的那个人一定会很痛苦。”
姜允诺不以为然,“你不会明白的”,她说。
北北等待着她的下文,然而没有下文。
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会明白?人与人之间,有一种爱恋,像熔岩般的炙热,却被众人恐惧厌恶,没有一颗坚强的心脏,你怎能不犹豫不想退缩?一旦这种爱情被颠覆,带来的将是灭顶之灾,活下去的信念就此毁灭。绝对的投入当然要求百分百的回报,可是,在这世上,又怎会有和人的生命一样长久的爱情。
所以,看似胆怯的人,实则是最贪心的人。
十多年的读书生涯即将结束,北北因为成绩优异,又有教授的推荐信,所以在巴黎银行谋得一份不错的职业。而姜允诺自认走了狗屎运,从一面挣扎到四面,终于被法国BO公司相中,这得益于她在实习期间所做的SAP项目。那段时间,BO公司正在和德国SAP公司商谈合作项目,他们需要人做亚洲编码。
经历了惴惴不安的那段日子,两人的工作终于敲定。硕士论文按时交到系里,离发放毕业证还有一段时间,而合同上正式工作的日期在一个月之后。无所事事,两人呆在宿舍里,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,北北提议,“诺,我们去高雪维尔吧”。
在法国境内的阿尔卑斯山地区,有全球最广阔的滑雪场地,高雪维尔雪站是其中之一,它座落于一个村庄之上,住宿和交通条件都极为便利。只是,口袋里的钱币期期艾艾的不愿被人送出去。想到下个月就有了一份正式工作,姜允诺经不起北北的诱惑,于是同意一起去滑雪。
姜允诺是初学者,北北又是耐不住寂寞的人,跟随着几位帅哥,雪仗一撑便不见了踪影。只剩下她跟在教练身后亦步亦趋,反复做着摔倒,然后被人拉起的动作。教练先生是难得的好脾气,估计也是被磨练出来的,数小时过去,她的学习毫无进展。
再一次摔坐在雪地上,她只觉身上的穿戴,从滑雪板,雪靴甚至是墨镜都沉重不已。教练对她礼貌的笑着,也不着急扶起她,她几乎可以看见他的脑袋透过滑雪帽咝咝的向外面冒着白烟。她只好自己动手解开雪板,“我想休息一会儿。”教练先生如同大赦一般,跑得比兔子还快。
她懒懒的坐在地上,看着远处的雪白山脊,在阳光下散发出晶莹的光彩。
一会儿,美景却被眼前的人给遮住。那人很高,立在跟前,正低头细细的看她。刺眼的阳光被挡了去,她不适的微眯着眼。
那人笑了,露出漂亮的牙齿,“我在旁边看了老半天,就觉着你眼熟”,他说的是中文,北方口音。
姜允诺眨了眨眼,这种仰视的角度让她很不习惯,她想站起来。
“怎么,还没想起来?”男人伸手拉起她,摘下墨镜,“好像是前几年的春节,咱们一起包过饺子,在你们学生宿舍里……”
“哦,你好”,姜允诺猛然间想起,话音却又顿住,她忘了他的名字。
“姜允诺是吧,我记得你得名字”,他的笑容很温和,“你好,我叫陈梓琛。”
两年前,陈梓琛硕士毕业,学的是经济,语言不太好,工作难找,就和几个朋友一起合伙注册了家贸易公司,勉强解决了工作和居留的问题。两人闲聊之间,他问起北北的情况,听说她在巴黎银行找着了位置,不免有些感叹,但是言语间并未流露过多的艳羡。辛苦打拼了两年,公司总算按部就班的走入正轨,他和几个合作伙伴决定出来度假数日,算是对自己小小的犒赏。
陈梓琛是个极为认真的人,从擀面皮,包饺子,到现在教她滑雪,处处透着一丝不苟。好在他的教学方法还算得当,姜允诺学起来小有成效。两人终于告别了供初学者学习的小斜坡,坐着缆车去到旁边的滑雪径。那坡道从下面看上去又堵又长,到了上面,眼前只有白雪皑皑的一片,上面零星散布着细小滑行的轨迹。
一种无路可退的感觉。
“别紧张,”陈梓琛安慰说,“你……喂……”话音未落,姜允诺早已滑了出去,渐渐变成了小小的一点。
冰凉的空气冲入胸腔,前途茫茫,竟然不知哪里才是终点,仿佛有一种濒临死亡的快感,无法捉摸的恐惧。她的滑速飞快,一遇到阻碍,刚学会的转弯减速的技术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,人在急速中跌倒,翻转,激起地上的雪花四处飞溅,落入眼里,嘴里,泛起微微的甜意。躺在地上滑行数米,到了地势平缓的地方才渐渐停止,她趴在地上,脸贴在雪里,久久的不愿起来。
心噗嗵噗嗵的跳着,最害怕的时候,想起的仍然是他。
一年又一年,生活在纷扰的人群里,想起他的时候,依旧孤独。
四年的时间,太过短暂,以至于无法忘记,曾经沧海一粟般更为短暂的相聚。
因为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?
有人帮她解下滑雪板,将她一把拽了起来。
“你没事吧,”陈梓琛轻轻拍落她头上的雪末。
“没死,也没受伤,”她呵呵笑着,抱着滑雪板往山下走去,“等会儿坐缆车上去再滑一次,够刺激。”
陈梓琛摇了摇头,跟在她身后,“看上去挺秀气的一小姑娘,怎么就这么鲁呢?”
经过滑雪场的邂逅,姜允诺和陈梓琛慢慢熟稔起来,临别时互相留了联系信息。
姜允诺工作了,和计算机打交道多过和人的,薪水不错,就是有些乏味。偶尔在人来人往的街头,看到气质阳光的男生,高瘦的身影,黑色短发,心里会跳出另一张出色的容颜,只是这种希翼从来没有变为现实。
有时,陈梓琛会来找她,请她帮忙翻译几张资料。她不好意思收报酬,他就请她吃饭,起先是一帮人一起出去,后来渐渐变成了只有他们两个。
打着这样的幌子,他们在一起渡过了两次圣诞节,三次春节。姜允诺很明白其中的含义,只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,再说,他看上去并不教人讨厌。大多数人便是这样,读书,工作,谈一场无可厚非的恋爱,结婚生子,安安稳稳的走完这一辈子。这也是她曾经所期待的。
而且,她已经快27岁了。
光阴荏苒。
第54章 第四枚戒指
晚饭之后,陈梓琛送她回家。
在车里,他帮她解开安全带,顺势要吻她。
原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,不知怎的,她略微低了低头,仍然表示了拒绝。
陈梓琛倒也不再强求。
她掏出钥匙,正要打开门进去,听见他站在自己身后说,“姜允诺,我们认识了快七年,我追了你三年。既然你一直想要拒绝我,为什么还要给我这么多次机会?”
姜允诺转身看着他,他的脸上的表情平静而诚恳。
陈梓琛隐隐的叹息一声,“我年纪也不小了,你应该知道,我是认真的。”
她想,我该说对不起吗?
“我希望可以这么叫你的名字。”他顿了顿,低声说,“诺诺……”
她捏了捏手里的钥匙。深秋的夜晚,风一阵阵的刮过来,吹乱了发丝,掀起风衣的下摆。她说,“下雨了,进来吧”。多少年过去了,她却摆脱不了这种冲动的个性。
那天晚上,他们在一起。
陈梓琛一早醒来,看见姜允诺靠在床头发呆,手里抓着根雪茄,下颌轻轻扬起,薄唇里吐出淡淡的烟雾,微卷的黑发搭落在赤裸纤柔的肩头,被褥略微向下滑落,半遮半掩的露出一缕春色。
“女孩子,抽这个干什么……”他伸手抱住她,“诺诺,你知不知道,你真是越看越让人觉得好。”
她笑了笑,轻轻推开他,“到点了,要上班了”,说着裹了条浴巾进了浴室。
陈梓琛躺在床上,随手翻看着床头柜上的一堆杂志,一本护照从书里掉了出来,这本和他的不一样。他拿起来看了看,姜允诺正巧走出浴室。
“这么重要的东西也到处扔,”他把护照递过去,又问,“你入籍了?”
姜允诺点点头,随手把小本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。
“挺难得的,咱们这样的顶多拿个长居。是你们公司帮忙申请的?”陈梓琛对此很好奇,他才刚拿到三年一换的签证,如果公司的营业额没有达到要求,随时都有被拒签的可能。
姜允诺笑道,“哪能啊,我才工作了多长时间,我跟着我妈办的。我妈妈的父亲……我外公吧,很早就来了法国,都是他老人家帮忙办的,至于具体怎么弄的,我就不清楚了。”
陈梓琛说,“没想到你们家还是老移民。”
姜允诺说,“外公在文革之前就过来了,前几年去世的。”
陈梓琛不再多问。
两人的关系确定了下来,陈梓琛经常带着姜允诺参加饭局。席间,有没见过姜允诺的人对他开玩笑,“哟,梓琛,前段时间才说狼多肉少,还催着咱们给你介绍女朋友,一转眼就找了位美女,行啊,你小子。”
陈梓琛的表情当时就不太自然,过后又对姜允诺说,“别听他们乱嚷嚷,说话都没点正经。”
姜允诺反而不甚在意的笑笑,“对的,双向选择么,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了。”
陈梓琛知道多说无益,只有强压下忐忑不安的心思。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龄,哪会不知道“现实”二字的含义。他是个看得透彻的人,最大的愿望,就是能在这片别人的土地上活出点人样来,不说大富大贵光宗耀祖,至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。一幢带花园的独立小屋,志同道合的妻子,两三个孩子,空闲的时候一家人能去旅游购物,不必太多的顾及金钱,这便是他现在的奋斗目标。
无可厚非,一如姜允诺向往的寻常的家庭生活,寻常人之间的感情和温暖。
这年的平安夜,陈梓琛向她求婚了。他买了一枚戒指,没有玫瑰,也没有旁人看上去浪漫的肢体动作,他是个务实的人,做不来那些花哨的举动。就连他的语言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实,“诺诺,我就快三十二岁了。”他说。
姜允诺当时有些犯晕,她不是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,只是没想到会因为这样的理由。她对自己说,你三十二岁了,关我什么事?
她的犹豫在他眼里变成了矜持和羞涩,如同一年前的那个晚上,她最终邀请他进入自己的房间。
他是那么的志在必得,因为坚信,他们是同样的人。
姜允诺并没有拒绝,考虑了数日,她对他说,“你应该去见见我在这儿唯一的家人。”
他们去拜访姜敏,陈梓琛执意买了些礼物,但是他没想到,未来岳母的生活竟会如此挥霍,他带去的水果篮和葡萄酒被搁置在房间的角落里。从姜敏的穿着到房间家具的品牌,在他看来极尽奢侈,可是她并算不上法国的上流人士。
姜允诺从他的神情和言辞之中看出了什么,于是说,“她挥霍的是自己父亲留下的财产,没什么不对的。再说了,她过得也不快乐。”
姜敏见到他俩还是很高兴的。这几年,母女两人也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碰上一面。姜敏看起来老了许多,尽管妆容精致,仍然遮盖不了眉宇间的沧桑寞落。姜允诺看在眼里很觉得心酸,不是不愿意经常来探望她,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,这位名义上的母亲。比起自己的亲生儿子,她对姜允诺算是蛮不错的了。
她们一起聊天,同桌吃饭,她看着她,这个一辈子受到蒙蔽的女人,已经变成了一位半老的妇人,不复有往日倔强冷然的神情。姜允诺的心情麻木而混乱。面对她时,姜允诺觉得自己像是小偷,又或者是许瑞怀的同谋。她欺骗了她的感情,背弃了她的儿子,又偷走了本应属于他的母爱。
晚上,他们在这里留宿。
姜敏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,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只小木盒,她从里面找出两枚戒指,很古旧简单的样式,上面缠着红色的丝线。
“一转眼,你也要成家了,”她感叹着把其中一枚戒指放在姜允诺的手里,“这是你外婆留给我的,不值几个钱,我一直想把它们留给你们,就像她当年那样。人啊,就是这么一代接一代的活着,好像有了希望一样。”
姜允诺沉默了一会儿,低声说,“谢谢妈妈。”
姜敏笑了笑,把另一枚戒指放入缎面的小袋子里装好,说,“那孩子,也该到了结婚的年龄。你们姐弟俩应该还有联系吧?”
姜允诺没有说话。
姜敏接着说,“刚才听小陈说,他打算回国办酒席。你们如果回去的话,帮我把这个带给他,两个孩子,一人一个。我谁也不偏袒,一碗水端平。”她后面一句话本是玩笑般的说出来,听的人心里却不是滋味。
“妈,你还是自己给他吧。”姜允诺不愿去接那只袋子,“这么多年了,有什么事就当面说清楚。”而且,她也不会再跑回去见他。
姜敏叹了口气,“人年轻的时候总是看不开,喜欢意气用事。到老了,有些事情想挽回,也没了那心力,而且,也不知道人家怎么想。”
姜允诺的眼眶发酸,“他是你儿子,你……怎么能那么对他。”话没说完,泪水滴落下来。
许可,我怎么能那么对你。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她?
姜敏不知道在想什么,看着窗外出神,并没注意到姜允诺的情绪变化。好半天,她才说,“诺诺,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允诺吗?你长大了,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。你,并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。”
姜允诺的表情平静。
姜敏了然,“原来他已经告诉你了。”
“爸爸说的也不多。”
姜敏怎么能明白姜允诺话里的意思,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。
三十年前,姜敏的政治身份被划在黑五类里,因为她有一位身在海外的父亲。读书不成,当兵不成,一个小女孩整日呆在困苦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。过了几年,一起下来的知青已经走得七七八八,而她的身份,别说回城,就连当地人也是避而远之。几乎濒临绝望的边缘,许瑞怀却出现了。年轻的爱情总是那么美好,出乎意料的坚韧。他陪着她一起熬过苦难,终于在城市里找到容身之处。婚后,她无法生育,旁人对他们指指点点,不屑的嘲笑,他却从外面抱回一个刚出生的女婴,对她说,这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,也是他对她的承诺……
那个时候的姜敏,无疑是最幸福的,甚至忘乎所以,以至于之后,许瑞怀的婚外情带给她的是无法承受的打击。
姜敏娓娓道来,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。姜允诺听着她的诉说,如同在翻阅一页页的已然发黄的老照片。那种生活,离她是如此的遥远。
姜敏说,“诺诺,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,我就很喜欢你,我对自己说,一定要把你当作是自己的孩子来照顾。”
可是,你真正的孩子并没有错……姜允诺不敢与她对视,此时,姜敏看上去像一位真正的母亲,面目慈爱,然而,姜允诺却只觉得压抑。
“妈,不早了,休息吧。”她说。
姜敏笑了笑,“瞧我,说着就忘了时间。”
姜允诺正要出去,又被她叫住,“你那儿,有没有他现在的照片?”
“谁?”
“许可。”
她轻轻地说,“没有。”
“诺诺,帮我把这个带给他。”姜敏仍是把那只缎面袋子塞进她的手里,她的目光里闪烁着乞求,愧疚和怯懦。
那一刻,她不忍回绝。
她把两枚戒指都放进那只袋子里,过一会又掏出来看一看,都是一样的尺寸,戴在她的无名指上,竟然刚好合适。
陈梓琛不免笑话她,“你的戒指已经够多了,我送你的怎么不戴?”
“哪有很多。”姜允诺随口应着。
陈梓琛扯出她带着的项链,指着上面的吊坠问,“这又是谁送的?”
她一把将它扯回去,塞进衣领里,含糊不清的说,“什么呀,以前买的,都戴习惯了。”
陈梓琛只当是小女孩的玩艺儿,也不多问,只是说,“过年的时候,咱们回国一趟,我爸妈想见你。”
“不好请假,上班呢,这段时间正忙着。”她说的是实话,手底下带着好几个人,有实习生,也有作毕业设计的。她想了想,“这样吧,请他们过来旅游。”
“那哪儿成啊”,陈梓琛反对,“那么一大家子人过来也不方便,再说可以顺便回去把酒办了。你年假不是还没休么?”
姜允诺不说话,拉过被子蒙头大睡。
陈梓琛轻轻地摇晃她,“喂,咱们什么时候去领证啊?”
姜允诺背对着他嘟哝,“安静点行吗,我已经睡着了。”
第55章 年华似水流
最近,陈梓琛心情大好,姜允诺已然默许了他的求婚。所谓默许,言语上并没有明确的应允,却带他去见了自己的母亲,而且同意一起回国看望他的家人。陈梓琛原本打算在回去之前向移民局递交申请材料,无奈审核材料的官员度假去了,只好暂时作罢。
然而对于这一切,他的未婚妻如同旁观者,不抗拒也不如他这么积极。他虽然自认为已经过了为爱情担心受怕的年龄,但是并不喜欢装糊涂。姜允诺从来不过问他的经济状况,对他之前的感情经历也没有表示丝毫的好奇,甚至不在乎他送她的戒指是白金还是铂金,她看似无所谓,又仿佛是把自己的命运全权交予他来打理,和他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很不一样。
陈梓琛在庆幸的同时又不免疑惑,甚至暗自揣测,也许她在外面还有其他男人。现在的女孩子,死心眼的极少。他不动声色的观察,可是什么也没发现。姜允诺的生活极其简单,上班,回家,偶尔和女性朋友们一起外出逛街。除了他以外,她的圈子里鲜有男性的身影出现。于是他的心情安定下来,但是又有些失落,这种失落源于过于平淡的感情,他在其中找不着任何对手,便少了许多竞争的乐趣,平添了一些索然无味。
男人,不能不说是一种有趣的生物。
夜里,姜允诺习惯性的失眠,有时三四点的时候从梦里醒来,就再也睡不着。陈梓琛起床以后,常常看见她独自躺在客厅的沙发上,或者看书,或者闭上眼睛假寐。他一度怀疑她染上了什么暗疾,并且为此担心了很长时间。他希望她将来是一个对自己有帮助又不会惹麻烦的妻子,他也希望自己的子女拥有健康的基因。因此,在姜允诺做身体例行检查的某一天,他以陪伴为由和她一起走进家庭医生的办公室。她看上去并不介意自己的隐私被他知晓,而且,从检查结果得知,她是个健康的女人。
那一天,他很高兴。至于她为什么会经常失眠,他想,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睡眠习惯,只是她的比较特别而已。
元月中旬,陈梓琛因为联系了国内的供货商提前回国,而姜允诺当时要参与一个比较重要的项目无法脱身,所以两人约定,月底的时候在北京碰头,然后一起回家看望他的父母。
姜允诺不想办酒席,并且也没有提到任何彩礼方面的要求。陈梓琛暗自嘀咕,果然是在国外呆的时间久了,才会对国内嫁娶的那一套浑不在意,也幸而如此。他的家庭并不富有,前几年为他出国留学的事已花费不少,而他自己的事业尚处在起步阶段,最好能省则省。而且,相比那些做秀的仪式,他更看重的是一纸凭证。
才出了关,他便和前来接机的老李一起去供货商在北京的办事处。老李是朋友的同学,供货商也是他几经周折才联系上的,在业内声誉不错。陈梓琛的公司作为才步入正轨的不折不扣的中间商,最希望能找到好的货源,低廉的成本是其次,最重要的是信誉上的保障。陈梓琛事业心强,工作上的事办妥了,他才能安心的回家过年。
回来之前,合伙人叮嘱他,“据说以前的老板年纪大了,前几年刚退下去,生意都交给了他儿子,二十来岁的小孩子一个,也不知道怎么样,嘴上没毛,办事不牢,你回去可得盯紧点。”
这一番话后,陈梓琛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,浮躁,骄纵,又有点狡诈,善于吃喝玩乐,能败家,依靠父辈的人脉坐着一代不如一代的江山。人浮于世,安稳舒适的日子不过是因为有个会赚钱的老爸。陈梓琛笑着摇了摇头,心里徒然升起一股来源于白手创业的自得,又夹杂着些许忿忿不平的情绪。
坐在车里,陈梓琛委婉的向老李打听详情。老李笑了笑说,“这位新老板我也接触过两次,挺年轻的,为人倒是爽快。他这几天正巧在北京,你俩可以好好谈谈。”陈梓琛也不便多问。两人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,办事处位于三环以内的一幢写字楼上,规模不大,人员精简。老李向前台说明来意之后,被带到一旁的会客室。
办公室里,一位男子正在批阅文件。秘书端了杯咖啡走过去,“许总,华兴贸易的陈先生想见您。”
男子随口问道,“华兴贸易?哪里的?”
“李经理介绍来的,陈先生刚从法国回来,他……”
男子这才抬起头来,“一起来的有几个人?”
“两个人,李经理也来了。”
男子喝了口咖啡,才说,“你让老刘过去接待一下,就说我有事出去了。”
秘书走了出去。男子拿起桌上的一盒香烟踱到落地窗旁,他轻轻摇晃了下烟盒,将蹦跶出的一支香烟咬入齿间,而后按开打火机,略微低头,点烟。窗外飘着雪,天空的色彩迷蒙阴沉,在淡蓝色的火苗映照之下,一张年轻英俊的容颜在玻璃窗上隐约浮现。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,视野变得模糊不清。
陈梓琛没见着传说中的小开,心里不免嘀咕,生意做得不大,架子倒端的挺足,装个啥啊装?一个鼻子两只眼,还不是普通人一个。老李看出他心里不大痛快,自己的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,于是笑着对老刘说,“你们许总还挺忙的,咱们陈总大老远的从欧洲回来,也没能见上一面。”
刘鑫和老李在一起打过几圈麻将,两人较为相熟,知道他话里有话,刘鑫只是嘻嘻哈哈的说,“李哥,你还别说,我们老板这几天忙得跟个轱辘似的,一大早出去了现在还没回,因此让小弟前来代他做东,为陈总接风洗尘……现在也到了吃饭的点,要不咱们去云龙边吃边聊,那儿的鱼翅羹和石斑鱼做得不错……”
老李这人有点刁,自持自己也有点身家,又年长几岁,并不十分买账,他调侃道,“我说小刘,我上次没见着你们许总之前,看见他在文件上的签名,还以为是个大姑娘。”
陈梓琛很是好奇,忙问,“怎么呢?”
老李指着刘鑫笑道,“他们许总,大名许可,可人儿的可,很少听说有男人叫这个名字吧。”
陈梓琛也不由莞尔,却见刘鑫哼了一声,“李经理,您这话说的挺有见地,都说人不可貌相,更何况只是一个名字,您大名李来运,敢情这手里的钱是中了五百万得来的?我懂了,做生意这码事,运气排第一,实力其次,”刘鑫说着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,“李哥,你这第一桶金不会真是这么挖的吧?这么好的运气,做兄弟的来借借光成不?”
李来运脸上的表情立马就不太好看。陈梓琛心想,再这么瞎掰下去,生意就甭做了,赶紧站出来打圆场。于是乎,桌旁的三个大男人,一边吃一边偶尔逗逗嘴,却又互相留着余地,一顿饭吃得倒也热闹。
此时已接近晚上七时,许可也不知抽了多少只烟,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小半截的烟头。他瞥了一眼门边的玻璃隔窗,外间灯火辉煌,仍是一副忙碌的景象,当老板的不挪窝,下面的人也不敢就这么大剌剌的走了。等会儿还有个应酬,他站起身,拎起西服外套走出去,路过门口,用手轻轻叩了叩秘书的办公桌,“叫他们出去吃饭,算我账上。”秘书高兴的应着,小女孩还很年轻,脸上带着一抹稚气。他微微笑了笑,叫了名下属一起下楼取车。
他的生活,日复一日,便是如此忙碌。偶尔有个周末,独自呆在家中,竟然极其的不自在,无所事事,心生荒凉。这样的日子,过了多久了?他有些记不清,六年,或者七年?
那年退学以后,他就进了许瑞怀的公司。许瑞怀虽然病愈,身体却大不如前,工作上更是力不从心,公司的业绩一度下滑。他知道许瑞怀急于培养他,带他参加各种应酬,给他介绍业内的朋友,教他处理公司内部的事务……可惜,一个急于求成,一个心不在焉。
终于有一次,许瑞怀大发脾气,拐杖敲在地上咚咚作响,随后一个文件夹摔在了他的脸上。“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,”他的父亲说,“就连一个名单也拟不出来,你每天浑浑噩噩,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?”
文件夹里,只是一份公司里的人员名单。他的任务,仅是从这为数不多人中最后选出几名解除雇佣合约。那些人里,或者身体孱弱,上有高堂,或者有在校读书的子女,或者是自己的丈夫卧病在床,毫无劳动能力。几天过去,他一再斟酌比较,却无法作出一个明确的决定。他拿着那份丝毫没有变动的名单递还给许瑞怀,理由是,“经济性裁员往往只会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。”
许瑞怀发够了脾气,看了他半响,冷哼道,“许可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。你这人,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,这种弱点使你丧失了最起码的决断能力。你做事情向来都是提得起放不下,”他顿了顿又说,“那天你在我面前跪下,无非是想求个两全,这个世上,又哪有什么可以两全的事情,而你的所作所为,正是一种软弱的表现。这一点上,你还比不了你姐姐,她一个女孩子,事情决定了就会去做,说走就走,不留任何余地。你看看,你为别人考虑了,别人什么时候考虑过你?就算是至亲的人,面对利害冲突时都会再三犹豫权衡,更何况那种肤浅易逝的男女关系。许可,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,除了你自己,所以,从感情上来说,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依赖。”
当时,许可的脑袋里乱哄哄的,许瑞怀一席话说完,他却只听清了其中几个字,“……说走就走,不留任何余地……”
许瑞怀看着儿子一脸迷茫的神情,完全不似往日的飞扬跳脱,心下多少有些不忍,于是缓缓说道,“你还年轻,有些事情需要时间,我也不逼你,你自己会慢慢想通的。诺诺那孩子……毕竟是你的亲姐姐……那孩子,”他突然低叹一声,“虽然行事果断有主见,但是太过冲动,也没什么事业心,这棱角还没撞圆,始终难成大器。”
二十岁的许可呆呆的站在那儿,听着许瑞怀絮絮叨叨,思路一时模糊一时清晰。诺诺……为什么是他的姐姐?几天前还在一起的人,那么难以割舍的两个人,就这样各奔东西,从此再不相见。
七年前的场景,渐渐黯淡,变成了浅眠里的如梦似幻的景色。
今年的冬季,寒冷异常,大雪纷纷扬扬。
许可和前来的王总寒暄了几句,便要一同步入餐厅,余光向斜后方看了看,自己带来的下属仍是跟在身后。那男孩是亲戚家的孩子,高中毕业后不想读书,便进了公司打杂,有时跑跑腿或者充当他的司机。男孩正处二十岁左右略显青涩的年纪,为人有些腼腆,对成人的社会颇为好奇,此时他正朝着金碧辉煌的酒店里间探头探脑。
许可顿住脚步,扭头对他说,“去旁边找个小饭馆把晚饭解决了,完了在车里等着。”
一旁的王总四十来岁年纪,为人和善精明,看那男孩愣头愣脑的模样以及两人的相处模式,估摸着他不是这位许总的亲戚也是熟人的孩子,忙说,“小孩子嘛,喜欢新鲜,让他一起进去吧。”
许可不以为然地笑笑,对那男孩说,“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?年纪小小的,就想着吃香喝辣,没点眼力劲儿,别让我养出个饭桶来,”说着冲他略微摆了摆头,“愣着做什么,还不快去,”虽然仍带着微微的笑意,言语间已是不耐。
王总不再多说什么,那孩子脸上一红,一猫腰便跑不见了。